浙江省青田县龙现村“稻鱼共生系统”的传承与保护

摘要:龙现村是浙江省著名的侨乡,也是联合国粮农组织评定的世界上几个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基地之一。“稻鱼共生系统”这一特色生产方式与民俗文化密切相关,由于受到侨乡经济和侨乡文化的影响,稻田养鱼的物质生产功能不断地弱化,只有部分老人将其作为一种传统生活方式保留下来。文章从民俗学的角度出发,研究稻田养鱼的传统方式,分析其面临的传承困境,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如何保护稻鱼共生系统。

关键词:稻鱼共生系统;农业文化遗产;遗产保护

中图分类号:G07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2589(2012)33-0144-03

一、稻田养鱼的传统模式

龍现村位于青田县城西南部方山乡境内,背依奇云山,与温州的瑞安市和瓯海区交界。全村由街路头、龙现两个自然村组成,辖9个村民小组。这里以吴姓和杨姓为大宗,吴姓占大多数。到2002年时,有267户,797人[1],其中有600多人侨居世界20多个国家和地区。龙现村最大的特色是稻田养鱼,稻田养鱼是稻、鱼的共生系统。水稻为田鱼提供遮阴和食物,田鱼觅食的时候,搅动田水,起到疏松土壤的作用,给水稻根部提供氧气,田鱼还能吃掉害虫和水中杂草,它们的粪便则给水稻提供了肥料,是传统生态农业的杰作。对稻田养鱼传统生产模式的研究,有利于我们吸收传统经验,在此基础上科学改进,并逐步地推广应用。稻田养鱼的传统技术主要有以下几个部分。

(一)鱼种来源

育苗首先要获得鱼籽。获得鱼籽的办法是在母鱼的繁殖期,放些松树枝搭在水面上,这样母鱼生产后鱼籽就会粘在松树枝上,松树枝要很快捞起放入桶里,不能一直泡在水中,水分过多会造成鱼籽不能成活。鱼籽变成鱼苗一般要三天左右时间,粘有鱼籽的松树枝要先在箩筐中放上两天半,盖点稻草,每隔四、五个小时检查一次鱼籽是否湿润,如果没有水分了就像浇花一样浇点水即可。时间差不多后,拿几颗鱼籽放到有一点水的小碗,看差不多出苗的时候放到小鱼塘,过一天就可以了。

(二)放鱼前的准备工作

稻田养鱼要求田要每年水旱轮流,也就是去年的旱田今年养鱼,今年养鱼的田明年就不养鱼,而是种植其他农产品。这样做是因为,过于潮湿的土壤会降低“水花”①成活率。旱田用来养鱼要提前翻土,保证土壤的肥力,然后引入山泉,水深不超过30公分,过深的话秧苗不易成活,鱼接触阳光少,也会长得慢。此外,水流的进出口用竹篾、枝条编成拦鱼栅,防止逃鱼。

(三)鱼苗放养

清明至夏至是鱼苗放入水田的季节。鱼苗放养一般是在早晨,中午水温高,鱼苗会不适应。鱼苗放入后,三五天喂一次食即可。鱼食,一般是用谷子、小麦、剩饭菜等。有的村民还上山采些樟树枝、松树枝浸泡在田里,这样可以防止田鱼生寄生虫。

(四)种稻除虫

龙现村从前是种植双季稻,现在种植单季稻。单季稻是五月种,八月中旬前基本收割完。栽水稻时,水稻秧苗不是直接插入田里,而是先集中种在小的秧田里。因为秧苗面积小,容易放还能节省肥料。等秧苗长大一点将之取出插秧,然后大概二十天左右检查一下秧苗有没有出虫。如果有虫的话,当地人会使用油(菜籽油、茶油、桐油等)来除虫。这套农业技术是劳动人民在长期的历史实践活动中,利用当地的自然生态创造发展而来,并一直传承至今日。

二、稻田养鱼的传承现状

(一)稻田养鱼发展的原因

马林诺夫斯基指出:“文化包括一套工具与风俗习惯——人体或心灵的习惯,它们都是为了直接或者间接地满足人类的需要”[2]。稻田养鱼在20世纪80年代出国潮到来之前,不仅给龙现村的村民增加了收入,还起到均衡膳食结构的重要作用,受到人们的重视。这种传统模式一直传承至今日,并非偶然,而是当地自然、历史、人文等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

1.自然环境

龙现村四面环山,水源充足且水质优良,给稻田养鱼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青田素来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说,龙现村地处丘陵地带,人多地少,人地矛盾使得人们迫切寻求资源最大利用的生产方式,稻田养鱼应运而生。

2.历史因素

喜欢“饭稻羹鱼”生活方式的古越人因为战乱,一部分人迁移到江、浙、皖一带的深山,称为“山越”。青田原为山越的分布地,这里的人们延续了“饭稻羹鱼”的生活方式,“稻田养鱼”正是基于环境对这一传统生活方式的应变和创新[3]。

3.经济因素

种稻养鱼可以实现资源全方位循环,水稻可以满足人们生存的需要,田鱼可以补充蛋白质,增加收入。有农谚语:“稻田养鱼不为钱,放点鱼苗换油盐。”

4.人文社会因素

龙现村共700多人,其中有600多人侨居国外,村子里青壮年劳动力缺失,剩下的多为老人和小孩。少数家庭经济条件较差的居民还需要依靠稻田养鱼获得的收入来贴补家用,延续着稻田养鱼的传统生产功能。但是对大多数居民来说,外汇成为他们收入的主要来源。稻田养鱼对劳动力要求不高,老人们将稻田养鱼当作感情寄托,将父辈的生活传统继承下来。

(二)稻田养鱼所面临的问题

由于受到现代农业技术的冲击,部分农民已经渐渐脱离传统模式,与现代化接轨。传统的稻田养鱼模式虽然传承下来,但是仍面临许多问题,具体说来有以下几个方面。

1.传统技术传承人缺失

在现代化的冲击下,劳动力机会成本不断增加,龙现村掌握稻田养鱼核心技术的农民已经不多了,尤其是培育鱼苗这一核心技术,可以说就只有几个人掌握,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农业技术正在渐渐脱离他们的生活。因农民出去打工比留在村子里种稻养鱼能挣更多的钱,这就使得一部分人放弃了这种传统生产方式。稻田养鱼面积逐渐减少,甚至出现只种稻不养鱼或者只养鱼不种稻的局面。另外,在当地自清末以来形成的出国风习的影响下,家里的年轻人都愿意选择出国。现在村子里,大多数是老人和小孩,目前就只有一些老年人还保留着种田养鱼的传统。青壮年出国造成劳动力缺失,使得稻田养鱼这种传统农业技术面临失传的危险。

2.市场化的冲击

从事传统农业的农民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改变了原有的生产技术,使得传统技术受到一定的冲击。自被评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以来,龙现村出了名,田鱼和田鱼干对外销量增多,田鱼的市场需求扩大要求他们想办法提高产量。比如,栽培杂交稻,使用复合化肥、杀虫剂、除草剂等化学物品,这些技术的推广应用,虽然获得了水稻和田鱼产量的提高,适应了市场的需求,但是却明显违背了生态农业的原则。为了增加收益,而用现代农业手段,这会瓦解传统生产方式,进而威胁到稻田养鱼的整体文化。比如说,以前杀虫的工具现在都闲置不用了,这些农具也是稻田养鱼传统技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传统农业生产方式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是村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过于强调农业的经济价值,忽视农业的文化价值,对传统稻田养鱼系统产生了冲击,可能会使之与地方文化渐渐脱离。

三、培养确立传承人,保护“稻田养鱼”的生存环境

稻鱼共生系统作为一种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是稻作文化的延伸,反映了南方农民的耕作文化,它符合现代生态农业的特征,是人类的财富。2005年,龙现村的稻鱼共生系统入选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农业文化遗产在概念上等同于世界文化遗产,除了农业文化与技术知识以外,还包括了历史悠久、结构合理的传统农业景观及农业生产系统[4]。稻鱼共生系统的核心是稻田养鱼技术,我们应当在充分认识这一农业文化遗产的价值基础上,对其加以保护。保护稻鱼共生系统不仅要确立传承人,还要保护其生存环境。

(一)培养确立传承人

稻田养鱼是稻鱼共生系统的核心,目前稻田养鱼传统技术传承面临困境,其中一个主要问题就是传承人问题。“当民俗还是大众的生活常态时,是无所谓传承人的,传承只是群体间的代际传递。但是当民俗文化开始衰落时,传承人便开始崛起。”[5]

稻田养鱼传统技术是群体创造和拥有、通过群体传承的方式世代相传到今天的。由于龙现村大多数青壮年出国,村里的居民靠外汇便可生活得很惬意,稻田养鱼的物质生产功能弱化,使得很多人不愿意从事传统农业。还有一部分人,从收益出发,开始使用现代农业技术。目前,从事传统稻田养鱼的只有少数中年人和老人。拿培育鱼苗来说,育苗是一项精细活,时间、温度等都要把握得恰到好处,大多数人并不会自己育苗,而是选择去别的村购买现成的鱼苗。长此以往,龙现村育苗的技术会逐步衰落,直至消亡。稻田养鱼作为一种物质生产民俗正走向衰落,此刻,需要通过确立传承人来将这一文化不断传承下去。

从龙现村的实际情况来看,目前村子里只有几个人会育苗这项技术。据村子里的人讲,要谈育苗的技术,“鱼家乐”的老板吴丽贞的哥哥今年60多岁,可以算是村里最好的。其他几名四五十岁会育苗的,技术都差不多。因为稻田养鱼的逐步衰落,传统的群体传承已不再可能,要保护稻田养鱼的核心技术,可以从这些人中挑选最合适的人作为传承人,或许传承人可通过师傅带徒弟的社会传承方式将该遗产传承下去。

传承人是农业生产技术的重要承载者与传递者,只有解决好传承人和传承对象的问题,才能解决农业生产长期可持续发展的问题,才能将稻鱼共生系统这一宝贵农业文化遗产传承下去。

(二)保护“稻鱼共生系统”的生存环境

“稻鱼共生系统”的生存环境不仅包括外部的自然生态环境,还应该包括人文社区环境等。龙现村已经形成了以稻田养鱼为核心的整体文化,这些文化是稻田养鱼赖以生存所不可缺少的条件。因此,保护“稻鱼共生系统”,不仅要注重保护农业生产技术经验,还应该注重与之相关的文化的保护。

1.对稻田养魚技术经验的保护

稻田养鱼技术经验是广大农民在长期的农业实践活动中对生产经验和生活经验的总结,这些经验包括耕种、灌溉、除草防虫等生产经验以及在生产中创造出来的农具制作等农业生活经验。稻田养鱼技术是基础,只有将稻田养鱼技术传承下去,才能从根本上保护农业遗产。龙现村传统稻田养鱼经验目前保存得还比较完整,但是传承人问题应当是首要问题,也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对农业生产经验进行保护的同时,也不能忽视传统农业工具的制作和使用。传统农具往往代表着时代或一个地域的农业发展最高水平。保护好农具,对于农业文化遗产往往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6]。

2.对自然生态环境的保护

稻田养鱼对自然生态环境要求比较高,应该注重环境保护。传统的稻田养鱼技术实现了资源循环利用,具有很高的生态价值。然而,现代化的冲击,一部分农民开始选择高产杂交水稻、使用现代饲料、用水泥加固田埂,更有部分人开始使用农药,这在一定程度上使得田鱼品质下降,并可能导致水资源的污染。

3.人文社区环境的保护

青田县是全国闻名的侨乡,三百年前青田人就有“排排秩走番邦”的传统,龙现村也不例外。龙现村的居民大多靠外汇为生,外汇占其生活来源的八成以上,只有少数人依靠农业和外出务工养活家庭。因为稻田养鱼对劳动力要求并不高,人们种田养鱼不仅可以满足自己日常所需,还可以借此打发闲暇时间。可以说,龙现村的稻田养鱼已经成为一种休闲方式,寄托了人们的怀旧情感。龙现村独特的侨乡文化背景使得这一农业文化奇迹般保存下来。

4.对相关民俗文化的保护

稻田养鱼生产方式及其基础上衍生的多样民俗文化,都是“稻鱼共生系统”农业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具体包括了饮食文化、民间文学、民间文艺等。稻田养鱼不仅是一种生产方式,还是地方特色文化。如果我们忽视稻田养鱼对村落生活方式的影响,就很难理解当地的文化。反过来说,对当地的民俗文化进行研究,找出与稻田养鱼相关的文化能够加深我们对这种生产习俗的理解。

(1)饮食文化

田鱼可以现杀、现烧、现吃,烹饪田鱼的方法有红烧、糖醋、清炖等,烹后的田鱼味道鲜美、肉质细腻、鱼鳞柔软可食。人们在过年过节或重要场合都会备上田鱼做的菜肴,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当地田鱼饮食文化是民俗文化的重要内容,如果缺少了这部分,稻田养鱼便完全失去了其物质生产功能。

(2)民间文学

有关稻田养鱼的民间传说和诗词丰富了民间文学的内容。龙现村有许多传说,如,龙现村村名的来历、鲤鱼滩的传说、耕牛不用绳的故事等等。这些民间传说、民间故事反映了当地人各方面的生活及与之有关的思想、感情等,是民间文学的重要内容。对当地民间传说和民间故事进行整理、发掘,有助于对当地文化的了解。

(3)民间文艺

鱼灯舞是首批申请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项目之一,充分体现了地方特色文化。鱼灯舞一般是在正月里举办,逐村甚至出乡游舞演唱,欢度新春。鱼灯舞在一段时间内曾停止,近年来又重新恢复。因为缺少年轻男子,便组了一支女子舞灯队。现在的鱼灯也几乎没有人会制作了,村子里只有一名八十多岁的老人会做鱼灯,没有任何传人,也没有人想学,鱼灯制作技术也面临失传的危险。鱼灯舞作为一种当地的民间文艺,与稻田养鱼的生产习俗息息相关,应当对鱼灯舞及鱼灯制作工艺进行保护。

稻鱼共生系统实际上是稻作文化与鱼文化的复合体,它体现的是稻与鱼的和谐相处,体现了多文化的融合。所谓稻作文化是稻作民族在长期生产水稻的实践活动中创造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总和,不仅包括有关水稻主体的产生、发展及生产,稻作生产技术的传播等问题,还包括了由稻作生产而影响所及的民间生活方式、宗教民俗与仪轨,以及稻作民族特有的文化心态、社会道德等诸多文化因素之总和[7]。与水稻密切相关的水、稻米和稻草是稻作文化最直接和最恰当的体现者[8]。鱼文化是指人类对鱼的认知、阐释、幻想、沟通等精神与心理活动为主的精神文化。它不仅以无形的精神形态存在,如鱼的神话、传说、巫术、禁忌等,而且也以静态的物质形态和动态的民俗活动表现出来,例如各种鱼的文化造物与社会习俗等。“鱼文化”不只是对食物的追求,鱼往往还象征着某种理念或信仰的符号。龙现村不仅有食田鱼的风俗、田鱼的传说还有民间艺术鱼灯舞,这些都是“稻鱼共生系统”的重要内容,也是稻田养鱼生存的民俗文化环境,它们是联系紧密的整体文化。认识到“稻鱼共生系统”是一个整体的文化,这是我们对其保护的首要基础,这就要求我们遵循整体性保护的原则。世界文化遗产的保护不是对某一要素的保护或者某些要素的保护,而是要将稻田养鱼这一生产方式与其赖以生存的各方面因素综合起来保护。另外一个重要问题是要考虑好保护与发展的关系,实行动态保护。动态保护就是利用新思路保护传统文化,比如,发展旅游、实施生態补偿以及传统与现代的结合等。龙现村在发展旅游上有极大的优势,在当地政府和居民协作下,旅游给当地人带来了发展。但是,问题也是随之而来。人们开始重视稻田养鱼的经济价值忽视生态价值等,我们应当充分认识稻田养鱼的多重价值,并在此基础上实现可持续的保护。

参考文献:

[1]《方山乡志》编纂委员会.方山乡志[Z].北京:方志出版社.2004:38.

[2]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M].费孝通,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15.

[3]方丽,章家恩,蒋艳萍.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青田县稻鱼共生系统保护与可持续发展之思考[J].生态农业科学,2007,(2):389.

[4]孙业红,闵庆文,成升魁,等.农业文化遗产旅游资源开发与区域社会经济关系研究——以浙江青田“稻鱼共生”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为例[J].资源科学,2006,(4):138-144.

[5]杨旭东.传承人的个体崛起与民俗文化的发展——以新野猴戏为例[J].重庆文理学院学报,2008,(1):4-7.

[6]苑利.农业文化遗产保护中应关注的几个问题[C]//闵庆文,钟秋毫.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多方参与机制:“稻鱼共生系统”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多方参与机制研讨会文集.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6:99-114.

[7]任兆胜,李云峰.稻作与祭仪——第二届中日民俗文化国际研讨会论文集[C].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1-2.

[8]李裕林,陶海燕.穿青人的稻作文化初探[J].学术探讨,2007,(2):12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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